一來側(cè)福晉也是上玉牒的，二來八福晉她不能生，未來的世子爺極有可能出在薩伊堪的肚皮里頭。

    就當老太太沒這個命享福，這回事，絕不能攀扯上薩伊堪，絕不能！

    老太爺這么吩咐，大房那頭沒有任何意見，三房有些不滿，在拿到老太爺許的好處之后，也住嘴了。本家這邊再次齊了心，誰讓他們有共同的利益，都指望靠八側(cè)福晉飛黃騰達，矛盾暫時讓利益掩蓋下來。

    不過呢，千算萬算總有你算不到的。

    崇禮就是個禍頭子，是個管不住嘴的攪事精，他一張口直接把人家極力想要忽略的尷尬真相挑破了，在崇善和崇文愣神的時候，又噼里啪啦說了一段。

    相伴數(shù)十載的老妻沒了，額圖渾心里有些難過，崇禮這番話硬生生將他從難過之中扯了出來。

    他整張臉黑成鍋底，咬牙斥道：“你這逆子，這種時候你還在胡說八道什么？”

    覺羅氏稍慢一步跪在崇禮身后，她勸了一句：“阿瑪您消消氣，我們老爺心里也不好受，請您別再說他了?！?/br>
    “他不好受？我看他巴不得我們兩個老東西早點沒了，沒了才不會礙他的眼！他要是真那么孝順，先前府上周轉(zhuǎn)不靈他額娘急上了火咋沒見他有什么表示？”

    崇禮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能眼睜睜看著屎盆子扣上身？

    他立刻就為自己發(fā)聲了——

    “早先我從家里分出去的時候，您說府上沒東西給我，宅邸祭田這些是大哥的，除此之外的家產(chǎn)家業(yè)大哥三弟看著分，您不樂意見我，也不要我養(yǎng)老或者孝敬。我當時應(yīng)了，之后再沒插手過這頭的事，年禮節(jié)禮壽禮沒少過。我分出單過的時候，不說田宅以及古董名器，只真金白銀公中就有幾十萬兩，這才多少年？還能周轉(zhuǎn)不靈？兒子是有聽到類似的謠言，我是不信的，但要是真有其事，府上幾十萬兩就這么沒了，賬房虧空到愁死了額娘，我這就報官去，讓官府來好好查查！查明白是誰挪用了這么大筆的款子！”

    老太爺額間青筋都凸起來了，崇善也是一臉緊張，而跪在后一排的大太太佟佳氏更是一哆嗦。

    他們都知道崇禮是什么德行，這話他說得出口，就干得出來。

    但這事能報官？能查？真要查起來還不把八貝勒得罪死了？還不得斷了薩伊堪的生路？

    原先老太爺仗著輩分，他怎么罵崇禮都只能聽著。如今情況反過來了，他制不住這兒子了。老太爺還算穩(wěn)得住，他不再與二兒子糾纏，只是讓他閉嘴，老實跪著。

    崇禮也沒再提報官的事，他嘆一口氣，惆悵道：“兒子早先沒過問這邊也是顧及您二老的名聲，早先分家的時候，兒什么都沒分到，我要是隔三岔五給送錢送米，外人保不準覺得兒子是撿來的，或許還會說您二老養(yǎng)我就是等著剝削壓榨，否則咋能那么偏心？就是怕外頭將您二老傳得太過不堪，又怕他們順便攻擊上大哥三弟，所以兒子才忍著，盡量在過年過節(jié)過壽時多送些禮來，平常不敢問不敢管。您想想，我是武將，是粗人，外頭對我總歸是寬容更多；大哥和三弟都是文人，要是傳出刻薄兄弟的惡名，往后誰還同他們往來？以后還有什么指望？”

    老大、老三都懵了。

    這么說我還得感謝你？你諸事不理是為了我們？你真委屈真不容易??！

    崇禮胡扯了一通，扯到最后差點把自己感動了，他還來了個總結(jié)發(fā)言：“兒子被外人誤解沒關(guān)系，受點委屈也無所謂，您還這么說，我想不明白，我心痛！”

    額圖渾真的要暈倒了。

    “我讓你閉嘴！你閉嘴！說這些廢話之前也不看看場合！”

    崇善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二弟別說了，大哥明白你不容易。”

    崇禮反握住崇善的手，握得賊緊。

    “大哥你這么講，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

    宮里頭，寧楚克心情低落，想著得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娘家人了。而戶部這頭，胤禟也聽說了老太太佟佳氏的死訊，他丟了手邊的活趕著回去阿哥所，回去就見著摘了一身金飾的寧楚克，她換上了相對素雅的旗裝，正托著頭倚在軟塌上，看樣子是在發(fā)呆。

    別人不了解，胤禟能不知道寧楚克同她娘家祖母的關(guān)系？

    哪怕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絕談不上好，反正挺尷尬的。瞧她這樣，胤禟立馬就想到背后還有其他原因，他跟著坐到旁邊去，伸手把人往懷里攬，拍拍她圓潤的肩頭問：“想什么呢？”

    寧楚克在胤禟的肩窩出蹭了蹭，說：“你也知道我娘家那頭，老太太沒了，要說我有多悲痛必是假的，但我的確不希望她這么早走。昨個兒聽說她老人家好多了，我還高興呢，這樣等下個月咱們搬出宮去就能下帖子請阿瑪額娘過來好生聚聚……老太太一走，那頭免不了要守孝，又不知多長時間都要見不到人?！?/br>
    說著，她還停頓了一下：“再有，像這種情況阿瑪須得丁憂，二十七個月后朝中是個什么情形誰知道呢？萬一屆時謀不上缺咋辦？”

    胤禟聽她講完心中顧慮，就低頭在她頰邊親了親。

    沒想到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福晉就想了如此之多。胤禟挺明白寧楚克的心情，她老早就想搬出宮去，她和娘家人親近，一年到頭見不上面心里難免掛念。畢竟在清泉寺那次意外之前，十幾年里他們一家子都生活在一起并且是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也就是那次以后，見一面變得非常難，越是這樣，她心里就越想。

    前些日子寧楚克還說呢，說額娘早先很擔心她，怕她嫁人之后會手忙腳亂，這樣篤定要遭婆家嫌棄的。她當時看著趴在胸前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的七斤，勾起嘴角滿是得意說做媳婦有什么難的，皇阿瑪和額娘都中意她，七斤也讓她養(yǎng)得很好，又白又胖。

    寧楚克驕傲極了，還說回頭要讓額娘好生瞧瞧，七斤比舒爾哈齊當初還結(jié)實。

    結(jié)果呢，沒過多久就聽說老太太病重。她急忙帶上太醫(yī)過去，當時就是怕老太太一言不合就蹬腿兒，那回好懸撐住了，然而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晚了幾天人還是沒了。

    這么一來，唯一的欣慰也就是當日有見著阿瑪額娘大哥以及小弟舒爾哈齊，還同他們聊了幾句。

    她瞧著娘家人都好，相信自己的氣色也能讓大家放心。

    胤禟還真不知道該怎么開解她，只能說凡事都有定數(shù)，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來，胤禟不愛同寧楚克說朝中局勢，寧楚克也不愛聽他說什么明爭暗斗朋黨之爭。到這會兒，胤禟提了一句。

    “丁憂二十七個月也不見得是壞事，你遠離朝堂沒感覺，這會兒局勢已經(jīng)緊張起來了，今年可能會亂。岳父占著九門提督這個要職，哪怕他為官清廉從不結(jié)黨營私，也是許多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有皇阿瑪維護，要正面扳倒他不容易，只怕逼急了有人會使出下三濫的招數(shù)，那才叫人防不勝防?！?/br>
    “借著老太太的死，正好讓岳父避過這場風(fēng)波，你放心，皇阿瑪指定是想著他的，他前程遠大著呢?！?/br>
    胤禟看得明白，自己就是個清清白白的皇子，也因此，他的妻族天然就容易得到信任。加上崇禮又是那種個性，這么多年他的行事作風(fēng)皇阿瑪都看在眼里，休息二十七個月就當是避禍了，回頭哪怕九門提督的位置讓人占了，皇阿瑪總會給他謀個缺，不會比現(xiàn)在差到哪兒去。

    寧楚克聽他講完，點點頭。

    “真是這樣就好了?！?/br>
    她這邊在胤禟的開解之下心情轉(zhuǎn)好了許多，兩人之間溫情脈脈。

    同一時間，還有另一方笑都要笑死了。

    沒錯就是索黨，聽說崇禮他娘沒了，以索額圖為首的眾人先是一懵，接著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再然后有人一拍大腿：“怎么早沒想到這個法子！你說說，要彈劾他難，要他丁憂還不容易？”

    “是啊，我咋就沒想到呢？”

    “……”

    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法子，一般人輕易是想不到，能想到才怪了。

    索黨在狂歡，同在皇城根下，八貝勒府中則是一片尷尬，胤禩已經(jīng)想到未來半個月京中傳言是什么，一定是八貝勒向妾室伸手，問小妾要錢，拿白銀三十萬兩逼死小妾娘家祖母……

    這兩年，京中傳過不小笑話，最尷尬的一定是他這個。

    不僅尷尬，真?zhèn)鏖_來還會丟皇家的臉。

    胤禩在書房來回踱步，他急死了，又想不到很好的辦法來度過危機。

    事實上，他那些腦補都很對。

    眼下康熙還不知情，等他知道真讓這兒子氣死了。

    該怎么說呢，老子寧肯聽說你結(jié)黨營私意圖不軌也不想聽說京中傳言八阿哥胤禩為了區(qū)區(qū)三十萬把小妾娘家祖母活生生氣死了……

    真的丟臉，他這個當?shù)臎]臉見祖宗。

    愛新覺羅家的格調(diào)就是這么降下來的！

    后來，康熙忍著把胤禩塞回娘胎去的沖動將人招至御前，并且語重心長的說了老長一段，大概是講那二十幾萬安家錢不夠用你說啊，你當面跟朕說，你不說誰知道你沒錢花？周轉(zhuǎn)不靈就沖小妾伸手，這套路到底是誰教的？是惠妃？還是你親娘衛(wèi)氏？

    康熙真的胸口疼，大清朝自開國以來，傳承這么幾代，當真沒出過如胤禩這般丟人現(xiàn)眼的皇子……

    第76章 出宮

    按照大夫的說法, 老太太去得如此突然純粹是大悲大喜所致，大悲傷身, 本來要是就那么悲著, 因為心里還有牽掛，不至于走得這么干脆?？此樕蠋е采? 神情安詳, 明擺著心愿已了，那也難怪。

    提著那口氣散了, 折在這兒實屬正常。

    “入睡之前我額娘氣色還好，臉上紅潤得很……再說, 府上這些子子孫孫還沒讓她老人家享福, 哪就了無牽掛了？”

    崇善、崇文只差沒點名罵人家是滿口胡說的庸醫(yī)。

    那大夫沒好氣應(yīng)道：“沒聽過回光返照么？你們家老太太那不是不藥而愈, 是臨死之前回光返照，神仙都救不了她?！贝蠓蛘f完就要走人，走出去沒多遠就遇到上來打聽情況的, 人家也就是看他們急急吼吼請大夫，心中難免好奇, 本以為能聽到什么樂子，結(jié)果是病懨懨的老太太佟佳氏歿了……那有什么稀奇？

    大夫就忍不住嘴欠了一句：“尋常病死是不稀奇?！?/br>
    “怎么，這里頭還有門道不成？”

    “來說說, 給咱們說說！”

    眨眼間就有好些個懶漢圍上來，他們連翻恭維就是想哄大夫?qū)⒏习l(fā)生的事講一講，那大夫的確沒頂住，他勾勾手指讓人湊近些, 小聲說：“你們隨便聽一聽，別拿出去說，這家的老太太早先不是讓兒孫氣得犯了病，宮里的太醫(yī)都沒將她治好，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我進去一看，她臉上還帶著笑，看得出來臨終之前氣色不錯，心情也好。她不是愁死的，也不是叫不肖子孫逼死的，是樂死的?！?/br>
    圍在旁邊那幾人都不敢相信。

    “……啥？你說啥？我沒聽錯？”

    閑磕牙的懶漢們面面相覷，瞧著活似見了鬼，倒是那大夫，遭遇這樣的質(zhì)疑他就不高興了，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走之前還說呢：“這點兒眼力勁兒我能沒有？說她是樂死的，那就是樂死的，你請?zhí)t(yī)來看也一樣！”

    說著他還嫌不解氣，又補充道：“你可以質(zhì)疑我的人品，不要侮辱我的醫(yī)術(shù)，早知道就不告訴你們了，去去！一邊兒去！沒時間跟你們耗著，我還要回去坐診！”

    那大夫在一群人的目送之下走遠了，他就多嘴這么一回，沒想到引來劇烈的發(fā)酵，最后演變成轟動京城的鬧劇。

    當時這會兒，懶漢們并沒有將事情同八貝勒胤禩聯(lián)系在一起，他們知道的事情到底不多，可皇城根下這么多達官貴人，消息靈通的不知凡幾。

    本來，額圖渾的婆娘佟佳氏病重這在大人物眼里都不算事兒。

    你說佟佳氏是八貝勒府齊佳格格嫡親的祖母……真對不起，齊佳格格算個什么東西？

    再說她還是九福晉的親祖母，這么講是多點分量，可惜，崇禮這一房早就分出去了，還是只走人啥也不給那種分法，哪怕她是寧楚克的祖母，寧楚克有把她當回事？

    所以說，一開始，她這個病情也就只有相關(guān)的幾方在意，別人聽過便罷，都沒有細問的意思，直到聽說這人沒了，還是以這么奇怪的方式辭世……就有人去查了查。

    薩伊堪資助了胤禩多少錢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是，大太太掏空府庫鼎力支持她那個人在八貝勒府的親閨女卻是闔府上下都知情的，哪怕老太爺說了不許外傳，哪里就約束得了附上的奴才？一錠一錠的白銀擱在面前，藏著不說才是傻子，這個錢，你不賺總有別人賺的。

    這么一合計，但凡有人問上門來，底下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們非但將遮羞布揭了個徹底，還在人家表示愿意加錢之后，幫著深入剖析了一波。

    從府上是個什么情況有多少家底說到崇善、崇禮、崇文這三房之間的關(guān)系，說到薩伊堪的追求以及全家的野望，說到大太太孤注一擲的瘋狂……

    “二老爺出息，卻是個油鹽不進的銅豌豆，甭管是拿輩分壓他或者好言好語相求，不合規(guī)矩的事他怎樣都不答應(yīng)。三老爺老早盼著能走門路往上升一升，這都多少年了也沒走通他，兄弟這頭走不通，就只能指望侄女兒。府上的主子們差不多都是類似的盤算，尤其大太太，八貝勒府那位是她親閨女，既然有盼頭，怎么能不大力支持？”

    “不怕告訴你，大太太會給那頭塞錢府上誰都想到了，只是嗎誒想到數(shù)額如此之大，有段時間府上差點周轉(zhuǎn)不過來，女眷們不敢接別府的帖子，也不敢下帖請人登門做客，遇上前來相邀的統(tǒng)統(tǒng)以老太太身體抱恙做托詞推拒，一開始是托詞，結(jié)果因為越鬧越厲害，府上天天都在爭吵，都伸手等著要錢，誰也不樂意拿出私房來充入公中，老太太就當真氣病了?！?/br>
    “中間差點就不行了，九福晉聽說之后請了太醫(yī)又送了不少名貴藥材過來，續(xù)住了命。太醫(yī)留下話說這病誰也治不了，心病還須心藥醫(yī)，一轉(zhuǎn)身心藥不就來了嗎，八貝勒府那頭傳了喜報來，說格格懷上了。又說貝勒爺給了準話，只要能平安生下阿哥，往后就不再是齊佳格格，而是齊佳側(cè)福晉?！?/br>
    自從薩伊堪進八貝勒府，大太太就一心撲在她那頭，整日忙著給她抓錢，根本沒好好約束下人。

    做主子的失去了對奴才的威懾力，底下奴才拆起臺來不要太快。

    誰不是見錢就說？

    你想知道什么他全愿意說！

    前因后果很快就被捋順了，所以說，事情往前能追溯到八、九鬧翻，之后老八立刻就同十四攪和到一起，不過呢，要維系這段關(guān)系，他付出的心力不少，得到的并不對等。老八缺了一條臂膀，難免施展不開，為了籠絡(luò)人心增加自己的影響力，他能怎么樣？只能散財！

    生在皇家，不怕你沒抱負，只怕太有追求。

    要得過且過混日子再容易不過，甭管怎么說，這天下是愛新覺羅家的，龍椅上坐著你親爹，你爹不會眼睜睜看你過得窮困潦倒?？梢氤删鸵环笫?，人力財力樣樣都不能缺，可偏偏，這兩樣胤禩最缺。

    妻族只能幫他牽個線，開銷還得他自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