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仲明剛剛話還沒說完，對著尉遲恭也沒問個(gè)清楚，正想尋個(gè)機(jī)會去打聽，便道：“我去罷?！?/br>
    “你別去了。”秦瓊道：“我去就是。”

    說畢秦瓊穿上厚袍子，呂仲明生怕他真的去尋尉遲恭晦氣，然而見他不帶兵器，便放下了心。秦瓊剛出家門，便道：“窗格上嵌著枚碎銀子?！?/br>
    呂仲明：“哦……”

    呂仲明看看羅士信，一臉忐忑，知道是尉遲恭留在那兒的，羅士信卻道：“不花白不花，買點(diǎn)羊rou吃，寒冬臘月的，正好暖暖身子?！?/br>
    秦瓊便去買菜，天漸黑下來，羅士信依舊躺著睡覺，呂仲明無所事事，翻來覆去地想，偶爾偷瞥一眼羅士信，心里惴惴，問道：“羅大哥?！?/br>
    羅士信也不睜眼，眉毛動了動，便算回答了。呂仲明話到嘴邊，又不敢問了。總不能問大哥你是不是喜歡我了所以吃尉遲恭的醋罷。

    呂仲明好生糾結(jié)，不知如何開口，羅士信卻以為呂仲明以為他睡著了，便開口道：“說。”

    “你有喜歡的人沒有?！眳沃倜餮b作人畜無害地問道。

    “你說呢？”羅士信冷冷答道。

    呂仲明這下沒法回答了，只得笑笑。羅士信冷冷道：“你給我找個(gè)媳婦？”

    呂仲明不知羅士信何意，正惴惴時(shí)，羅士信道：“別想太多，你肚子里想什么，大哥會不知道？你想和男人相好，找誰不打緊，不能找那混子?！?/br>
    呂仲明沒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羅士信一口道破，當(dāng)即尷尬不已，羅士信一個(gè)翻身坐起，問：“你是我兄弟不是？大雪天的，就算來個(gè)什么人，朝大哥我拋眉弄眼的？你不把人趕出去？”

    “是。”呂仲明點(diǎn)頭道，看著羅士信，忽然心里生出一陣溫暖，知道羅士信只是關(guān)心他。畢竟兄弟感情，與真的看上他不同，羅士信這種硬漢，要對他起什么心思，肯定是有話直說，要么就是先推倒上了再說。

    羅士信也沒再說什么，又躺下睡了。

    入夜時(shí)秦瓊回來了，買了六斤熟羊rou，又有八角茴香等作料，借店家的鍋燉了滿滿一鍋，端出來放在爐子上，三人便捧著碗，坐在鍋旁，朝里頭煮蘿卜吃。三斤燒酒，喝得呂仲明滿臉通紅。

    秦瓊邊吃邊說：“剛剛我去打聽過了，那姓尉遲的黑炭頭原本家里住塞外，在關(guān)外放羊，后來突厥打劫，家里遭了災(zāi)，就卷鋪蓋來代縣討營生，現(xiàn)在呆在城西的巷子里打鐵?！?/br>
    羅士信道：“沖著那油嘴滑舌的性子，應(yīng)當(dāng)沒少挨揍?！?/br>
    “那倒沒有。”秦瓊解釋道：“認(rèn)識的幾家都說他脾氣好，力氣大，常幫著孤兒寡母家里干活，也從來不收報(bào)酬?！?/br>
    羅士信又唔了一聲，聽得出十分不滿。呂仲明又道：“鋪?zhàn)邮撬_的？”

    秦瓊道：“不是，他也是給老鐵匠干活，一年前他流落到雁門時(shí)，走投無路，流落街頭，城東有家老太太，孫子被朝廷征去挖運(yùn)河死了。那老太便給了他點(diǎn)吃食，衣物，愿意收留他，將他當(dāng)作自己孫子。”

    “……不過這炭頭不愿連累老太，便自己出來混口飯吃，后來老人家死了，是他給送的終。城西鐵匠看他力氣大，人也還行，便招了進(jìn)去讓他打鐵?！?/br>
    呂仲明聞言釋然，想起正史中似乎提到過這個(gè)人，凌煙閣諸將里，個(gè)個(gè)祖上都有出身，秦瓊祖上是官吏，羅士信所在的羅家也曾是地方大族。唯獨(dú)尉遲恭祖上籍籍無名，乃是“蓬戶甕牖之人”，沒有系統(tǒng)地學(xué)過武功，最后居然能成為一代悍將，前路坎坷艱辛，與秦瓊等人不可同日而語。

    想著想著，呂仲明心里便有點(diǎn)唏噓，三人喝過酒，吃了rou，便各自回房睡下，一夜無話。

    翌日仍是全城大雪，呂仲明早早地起來，躡手躡腳地出了院子，生怕驚動了秦瓊羅士信，便貓兒似地溜出來，孰料院外秦瓊聲音響起，問道：“你要去找那炭頭？”

    呂仲明嚇了一跳，只得道：“是?！?/br>
    秦瓊有點(diǎn)詫異，打量呂仲明，呂仲明便將找他的緣由詳細(xì)告知，待聽得這解釋后，秦瓊的表情才略有變化，卻一時(shí)間仍有點(diǎn)難以接受。

    “英雄不論出身嘛?！眳沃倜餍Φ溃骸澳銈冊趺炊疾惶矚g他?！?/br>
    秦瓊道：“第一面印象太差。既然這么說，我陪你去。”

    呂仲明忙道：“我自己去就行，羅大哥呢？”

    “昨晚上喝多了，還沒睡醒?！鼻丨偟溃骸澳悄阕约寒?dāng)心點(diǎn)?！?/br>
    聽呂仲明說了那事，秦瓊便知道尉遲恭不會是壞人，拿自己作比較，知道呂仲明與他們之間，必定存在什么非同一般的聯(lián)系，然而呂仲明從來沒詳細(xì)說過這聯(lián)系，秦瓊也不多問。

    呂仲明走在路上，風(fēng)雪漸大，被吹得直哆嗦，來到城西三頭巷子時(shí)，整個(gè)人都快凍僵了。

    媽呀！平日里沒出門不知道，怎么這么冷??！這種地方還住了這么多人……生活環(huán)境有夠惡劣。呂仲明抽著鼻涕，抖抖索索地問地方，最后終于找到了鐵匠鋪。

    推門進(jìn)去時(shí)，尉遲恭正坐在爐前，只穿一條白色長褲，裸著強(qiáng)壯的半身，滿背汗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卦诖蜩F。

    呂仲明：“……”

    尉遲恭：“……”

    哐當(dāng)一聲，尉遲恭被掉下來的錘子砸了腳，呂仲明嚇了一跳道：“小心！”

    呂仲明忙上前，險(xiǎn)些又碰翻了淬火的水盆，鐵匠鋪里甚是雜亂，一陣亂響后，尉遲恭道：“別動！站好！”

    呂仲明忙站定，尉遲恭小心翼翼地護(hù)著他過來，將釘在墻上的架子上的鐵塊推回去，呂仲明被他擠在墻邊，只覺尉遲恭的身軀火熱，一身汗味。

    尉遲恭既尷尬又意外，最后笑了起來，說：“怎么也不打個(gè)招呼就來了？”

    “過來看看?！眳沃倜鬏笭柕溃骸白蛱斓脑掃€沒說完，我那倆哥哥脾氣有點(diǎn)火爆，但都是好人，你別放心上。”

    尉遲恭忙不迭擺手道沒有沒有，又見呂仲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忙道：“今天沒怎么收拾，咱們出去找個(gè)地方喝酒?！?/br>
    “別?！眳沃倜髅Φ溃骸熬驮谶@兒罷，這里暖和?！?/br>
    呂仲明拖著鼻涕，被鐵鋪里的爐子一烤，總算好過了點(diǎn)，尉遲恭便收拾了墻角一處，鋪好毯子，讓呂仲明坐下。鋪里沒有燈，只有鐵爐煥發(fā)出的紅光，映在這壯漢的身上，呂仲明打量尉遲恭，只見對方跟昨天完全不一樣了。

    昨天登門拜訪時(shí)，尉遲恭雖說不修邊幅，但衣冠還是齊整，穿的一身狼襖裘帽，像個(gè)塞外的英俊獵戶，要不是自己說出來，呂仲明根本沒想到他是個(gè)打鐵的。今天一見，一身臭汗，邋邋遢遢，倒確實(shí)是個(gè)打鐵的。

    呂仲明來之前有滿肚子的話，忽然間一下又全問不出來了。打量尉遲恭時(shí)，只見他看著自己，不住笑。

    “笑什么？”呂仲明也樂了。

    “沒想到你會來?！蔽具t恭道：“你哥哥們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呂仲明想了想，決定從昨天的話問起，遂道：“昨天走的時(shí)候，你朝我說什么來著？”

    尉遲恭道：“忘了?！?/br>
    呂仲明道：“你說你小時(shí)候……”

    尉遲恭莫名其妙道：“有么？”

    呂仲明：“……”

    呂仲明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和尉遲恭交談，用自己習(xí)慣的那套邏輯明顯不適用，這是鮮卑人和漢人的思維習(xí)慣區(qū)別嗎？??！才見了他兩次，為什么每次見面的時(shí)候，話題都變得這么奇怪啊啊?。?！

    呂仲明心中一群羊駝?wù)诮瘀棈u四倍速狂奔繞圈，尉遲恭卻半點(diǎn)沒發(fā)現(xiàn)，說：“我去找點(diǎn)茶與你喝?！?/br>
    呂仲明道：“不用麻煩了……”

    尉遲恭擺手，起身，人高馬大的，稍微一動，不是碰到這個(gè)，就是撞到那個(gè)，鋪?zhàn)永镆黄懧?，只見尉遲恭進(jìn)了內(nèi)間，呂仲明好奇張望，問：“鋪?zhàn)永锞湍阋粋€(gè)人？”

    “老鐵帶著他媳婦，求醫(yī)去了?！蔽具t恭答道：“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回來?！?/br>
    呂仲明嗯了聲，看到黑暗的內(nèi)間里，地上鋪著塊棉絮，像個(gè)狗窩一般，尉遲恭不知道在他的窩里翻什么東西，呂仲明又問：“老夫妻沒有兒子嗎？”

    “朝廷打遼東時(shí)，被拉壯丁抓走了，死在遼東了?！蔽具t恭找了點(diǎn)東西，出來，又一路出門去，呂仲明忙道：“不用買茶了?！?/br>
    尉遲恭道：“很快就回來！”

    尉遲恭走了，呂仲明又打量室內(nèi)，見鋪?zhàn)永镉袀€(gè)匣子，匣子內(nèi)扔著幾枚銅錢，想必是尉遲恭一天的進(jìn)項(xiàng)，內(nèi)間疊著一套衣褲，正是昨天他穿的那身，門檻前擺著船似的一雙木鞋，比自己的靴子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