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連日的纏綿早已讓我身心俱疲,只盼著離開吳中的日子能早些到來。偏偏臨行那日,寧家竟自作主張擺了場送別宴,美其名曰為我踐行,實則更像一場鴻門宴。 吳中本是南北交匯之地,各路諸侯齊聚于此,包括但不限于,一把火燒了王侯涉足的歌樓賭坊的齊惟,查賬揚言要告到圣上那里,莫名其妙多了一百多位女眷到李柒,以及次日去晉王府要叁千萬兩銀子時,撞見身著女裝、翹著腿問“看本王像不像叁千萬”,空手套白狼的李緒。這叁人如今個個昂頭用鼻尖看人,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那些在官場摸爬滾打的老油子被這幾個愣頭青刮去一層皮,此刻怎會甘心?想借著這場宴會發(fā)難,怕是少不了一場血雨腥風(fēng)。 “聽聞晉王妃出身微寒,今日竟能得眾臣真心送別,這般排場,真是不小啊。”率先開口的是吳王,作為兩位皇子的親叔叔,他語氣里的冷嘲熱諷毫不遮掩,目光直直射向我。 連日倦怠使我面色蒼白,不得已在腮邊與眼尾多撲了些紅粉,口脂也選了最艷的顏色,才勉強添了幾分氣色。我一手輕撫著頭上繁復(fù)如城樓般的金飾,一手按住身旁李緒蠢蠢欲動想扔酒杯的手,神色坦然地回敬:“吳王今日前來,是為妾身送行,還是為了看這些原該屬于您的錢財?” 先前歌樓的錢財全分給了福愛,賭坊的收益則由叁人平分。李緒與我做幾次房事,便記下,隨后命人用金子打成飾品送我。不過十日功夫,除去頭上插著的,妝匣里已攢下十余支。 吳王的臉猛地抽動幾下,被噎得再沒接話。 “就是,有什么心思不妨正大光明擺出來,總好過暗地里算計那些不干凈的錢財。”齊惟胸有成竹地接話,“日后吳中該如何治理,本宮也不妨明說,開設(shè)工坊,那些錢本宮會全投進去造福百姓。寧家獨占死人生意太久,總該讓旁人也分口飯吃,人手也該適量縮減些?!?/br> “可寧家歸南國管轄,公主是北國人,怕是干預(yù)不上吧?”家主連忙反駁,眼看還有北國侯爵在座,親王早被多心多疑的秦太后借機除去,在齊惟面前,他們終究矮了一截,再多話也說不響。 “難道本王就不是這吳中半塊地的主人?”李柒突然插話,“本王的意思是,寧老年邁糊涂了,該讓寧荷當(dāng)家主。本王會求父皇賜他侯位,讓他與本王一同治理吳中?!?/br> 寧荷封侯已是虧待他了,皇上怎會不彌補對叁子與其他皇子的待遇。 “賜一個無功無勞的旁支子弟為侯?簡直天方夜譚!”吳王聽了這話,險些笑出聲,“他莫不是知道自己要當(dāng)侯爺了,狂到連宴會都不敢來?” “寧荷當(dāng)然配得上這侯位!”李柒提高了音量,目光掃向?qū)幉暎澳f對不對,寧老?” 寧伯頃怎會不知寧荷的真正身份?他連連點頭,卻又面露難色,欲言又止道:“可是……臣還有兒子啊……” “殺了?!崩罹w語氣干脆,不愧是晉王,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一語便直指根源。 宴會上霎時鴉雀無聲,沒人敢再接話。 “說起來,北國帝王與我們寧家也頗有淵源?!睂幉暡亮瞬令~頭的汗,慌忙轉(zhuǎn)移話題,“當(dāng)年他曾用重金向?qū)幖仪筮^假死藥方,那時與王爺交談得還算融洽?!?/br> “本宮還沒找你算那顆藥的賬呢!”齊惟突然開口,語氣冰冷,“當(dāng)年母后懷著長姐時吃了它,長姐生下來就一直吐著舌頭,前兩年父皇還以為她是弱智兒。沒找你家主說理就不錯了!” 還有這事?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齊惟。 這頓飯吃得毫無和氣可言,眾人連裝都懶得裝,一言不合便相互嗆聲,飯也顧不上吃,專盯著對方的話頭冷嘲熱諷。 “難道……各位都不愿吳中百姓過上好日子嗎?”我忍不住開口,“妾身知道各位看重權(quán)財,張口閉口總拿妾身的出身說事,顯然沒把百姓當(dāng)人看,百姓自然也只會把你們當(dāng)作吸他們血的螞蟥??煽傆X得百姓弱小,翻不了天,可血總有被吸干的一天,到那時,你們的貪婪也會讓自身萬劫不復(fù)?!?/br> 吳王猛地拍案起身:“你個女子懂什么?竟敢在此胡作比擬,不過是下賤人說下賤話!” 齊惟緊跟著摔了酒杯,起身怒斥:“本宮難道不是女子?本宮的話,夠不夠格讓你懂?今日我就要為百姓討個公道,大不了再回極北挨凍去!”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爭吵聲此起彼伏。李緒冷著臉拍了拍手,隨即有幾人被押了上來——正是那日對我出言不遜的幾個紈绔公子,其中還包括寧家主的兒子。 不等旁人反應(yīng),李緒負(fù)劍上前,手起劍落,將其中一位斬首。鮮血濺入酒中,在場眾人無不震驚,誰也沒想到他會做得如此決絕。 “侄兒是真不想讓此次風(fēng)光送行的宴會安寧結(jié)束?”吳王將酒杯中血水倒出,“你可要好好想一想,無論是侄兒哪個母族都無法幫你,仗著皇兄寵溺便敢橫行霸道,如今東宮未定,這皇位可不一定在皇兄叁個兒子中選出,若是今日你我真撕破臉,單憑侄兒性子,在亂世中活不了多長時日?!?/br> “調(diào)戲王妃,該殺?!崩罹w如黑曜石般的眼珠閃著詭異的光,看向主座的東道主,劍刃架在寧家長子脖頸,性情乖張地將手中劍輕輕搖晃,“寧家主可同意寧荷過繼?” 寧伯頃還在猶豫,就在他遲疑的片刻,李緒的劍已插入他兒子的脊椎縫隙中,伴隨著凄厲的慘叫,那人此生再也無法行走,只能癱瘓在床度過余生。 “同意!老臣同意!”寧伯頃連連點頭,李緒見目的達成,拔出劍,像何事也未發(fā)生擦去劍上鮮血,繼續(xù)落座吃起菜來。 寧伯頃松了口,其他人怎會任由自身利益受損,紛紛揚言道日后必會殺了寧荷,將他貶低一無是處。 可李柒從小便心疼自家叁哥顛沛流離吃盡苦頭,寧荷又是任勞任怨的直性子,他怎容得他人辱罵寧荷半分?遂氣急拔劍與眾人對峙,勢必要將不滿的聲音根除。 場面頓時陷入混戰(zhàn),掀桌的、砍人的,亂作一團。而引發(fā)這場混亂的李緒,卻拉著我往外帶:“回雍州的路,有我的人護送。” 不知誰家的兵放起了火,我尋到四處觀望的環(huán)姑,讓她抓緊與我一同回雍州。火星蔓延至堆滿我書畫的行李上,火勢瞬間擴大,我急忙將燒為灰燼的書卷盡數(shù)丟棄,費了些力氣才將完好的書畫保護好。 “這簡直是一場鬧?。 杯h(huán)姑怎么也沒想到,權(quán)貴之爭原該是爾虞我詐的權(quán)謀心計,到頭來竟是一場罵戰(zhàn)有傷風(fēng)雅的打斗。 我解釋道:“李柒的目的就是想讓寧荷封侯不受欺負(fù),管他用什么法子?!?/br> 我抱著畫卷,胡亂用手背擦去額角的灰塵,身上繁復(fù)的衣飾十分礙事,每走一步都磕磕絆絆。一時氣急,竟甩開衣袖胡亂揮舞,哪里還有半分王妃的樣子。 轉(zhuǎn)身時,卻見寧荷與他夫人正相互攙扶著站在身后看我。 寧荷其實該在宴會上的,只是他始終放心不下寧夫人。 我慌忙收斂神色,將懷中的畫卷遞向?qū)幒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