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遙遙地盯著那石碑看，看了好久也沒敢上前。

    陳寶香抬步朝她走了過去。

    “您來都來了，怎么不過去看看？”

    季秋讓搖頭，望一眼那石碑又垂眸：“我只是來找你的。”

    “科考改制之事我聽人說了，你和張知序不可謂不盡力，但寶香，朝堂是一座木頭搭成的房子，每個人都得在旁人身上借力，樹敵太多不是好事。”

    “今朝你覺得自己毫無破綻無所畏懼，可人總有松懈的時候，我不想看你步葉宰輔的后塵?！?/br>
    陳寶香聽懂了：“有人想對我下黑手？”

    “不是想?！奔厩镒寚@息，“他們已經(jīng)動過幾次手，未能成事，將來想必會變本加厲?！?/br>
    陳寶香納悶了：“動過手？什么時候的事？”

    季秋讓：“……”

    她神色復(fù)雜地提了個人：“陸清容。”

    “哦，她啊?！标悓毾銚项^，“也就讓我名聲不好聽了些?！?/br>
    “也就？”季秋讓搖頭，“你風(fēng)光之時自然不顯，可一旦圣眷稍褪，這就會變成一只掐在你喉間的手。”

    陳寶香其實明白這個道理，但當(dāng)下，她想趁著陛下還肯聽她的，用最快的速度改制，自然就沒法顧及太多。

    “還有顧以漸?！奔厩镒尩?，“陸清容回上京坐的是他運古籍的官船，她能突然進教坊做官妓，想必后頭也有他的手筆?！?/br>
    改制最先傷的就是世家利益，張家不知為何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但顧家顯然不想容她。

    一個人要與一整個世家斗，還是太難了。

    “今年的科考之事，如果可以，你也不要沾惹了?！奔厩镒屧秸f越愁云攏眉。

    她站在昏暗的樹蔭里，蒼老的雙眼因為看了太多不平之事而顯得沒什么光彩。

    陳寶香當(dāng)然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擔(dān)心。

    但略微思忖之后，她還是朝季秋讓拱手：“前輩放心，今年的科考說是與往年一樣，但也只是制度未改，未必沒有轉(zhuǎn)機。”

    朝陽升起，山上突然一片明媚。

    陳寶香就在這片明媚的光里朝季秋讓伸出手，“走，我們?nèi)グ菀话萑~婆婆吧，希望她能佑所有真才實學(xué)之人順利高中?！?/br>
    天光大明，照得她伸過來的手都微微透著紅光。

    季秋讓愕然睜眼，眉頭難松，似是還想再勸。

    陳寶香一把就將她從樹蔭里拉拽了出去。

    “我覺得在您敲響御鼓的那一刻起，葉婆婆可能就已經(jīng)不怪您了?！彼龔垞P笑道，“不信您去問問?！?/br>
    耀目的光兜頭照來，季秋讓有些惶恐地別開頭不敢直視。

    但走了兩步之后，她發(fā)現(xiàn)朝陽雖然璀璨，卻并不傷眼。

    從指縫里往前看，年輕的小姑娘拉著她的手，無懼無畏，一往無前。

    季秋讓恍然覺得看見了好多年前的葉瓊心。

    “走啊秋讓，別怕，他們說你做不成事，我偏覺得你能成?！?/br>
    “人不會一輩子活在他們的手掌心里，等你當(dāng)了官兒，你就能做自己的主?！?/br>
    “秋讓，跟上啊。”

    ……

    舊時的聲音清澈地回響在山間，化成一片紛紛揚揚的紙錢。

    季秋讓紅著眼看向陳寶香。

    她拿了香燭塞在自己手里，笑吟吟地道：“就等您了?！?/br>
    就等你了。

    這一次，你還會再拋下同伴嗎？

    還會再因為懼怕，而埋頭改道去更穩(wěn)妥的舊路嗎？

    第178章 高門世家

    張知序下朝的時候被張元初攔住了。

    “你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張元初臉色不太好看，“什么叫‘舊制多沉疴，須得新人才有新氣象’？科考何等大事，往年都是尚書省那幾位老大人主持，一向沒出紕漏。你才得幾日圣眷，就敢這般口出狂言？”

    張知序兀自往宮外走：“陛下已然應(yīng)允之事，父親又何必再說?！?/br>
    “你這是仗著陛下信任，任意胡為！”他低聲怒斥，“家里長輩苦心經(jīng)營多年，你一句話就令其毀于一旦，如此不懂事，誰敢將家族的重擔(dān)交托給你？”

    原先張知序只是造業(yè)司主官時，張家長輩很放心地讓他cao持家中進項、聯(lián)絡(luò)各房往來。

    但如今他入職三省圣眷優(yōu)渥，他們反而多了很多疑慮和顧忌，不但讓四房的子孫接管了大量的鋪面，每逢節(jié)日祭祖還總將他的位置往后挪。

    張知序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舉動已經(jīng)不符合他們對繼承人的要求，當(dāng)然會迎來些敲打。

    但他覺得無妨，只要他們不去折騰陳寶香，其余的大可隨他們?nèi)ァ?/br>
    于是一路任由張元初嘮叨。

    張元初說到最后，妥協(xié)似的來了一句：“非要年輕人去，那就讓顧家王家謝家和咱們家的年輕人都去。”

    王謝顧張四個大世家，每年都盯著科考之事攪弄，為誰家門生多一個誰家門生少一個這樣的小事也能斗個昏天黑地。

    張知序淡聲道：“父親，我只是提議換人，并沒有權(quán)力決定換誰?！?/br>
    “當(dāng)今朝野，就你和陳寶香能直接在天子面前說話。”他不悅，“你要是都沒權(quán)力，那誰還有權(quán)力？”

    張知序蹙了蹙眉心。

    他和陳寶香都沒有爭權(quán)奪勢的意思，但勢隨人動，如今哪怕是在父親的眼里，竟都有一手遮天的意思了？

    有人來找他說話，自然也就會有人去找陳寶香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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